日前，“女子离婚遭婆婆索要10万带孙费”引发热议。2013年山东泰安，姚某与丈夫苏某登记结婚，婚后生育一女苏某某，2021年两人离婚，婚姻存续期间，苏某常年在外工作，姚某也有工作，其间孩子的奶奶李某曾代为照看孩子。

2021年，李某将姚某诉至法院，以姚某承认由其照顾孩子，自己没有抚养孩子的义务及自己已经60周岁，常年抚养孙女应得到经济补偿为由，要求姚某支付10万元。宁阳县法院审理认为：现在双方婚姻关系虽已不再，但孩子与父母、祖辈的亲情仍在，不应将长辈的纠葛加注在孩子身上，还写下“判词”：爱幼护幼，不予支持。

这一判决引发了争议，赞的、弹的声音都很大。试想要是在二十年、三十年前，传统婚姻家庭价值观还占据主流的时候，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诉讼。二三十年弹指一挥间，婚姻家庭价值观就这样发生了巨变。现在是核心小家庭的时代，也是更讲法律的时代。

2021年元旦起施行的民法典婚姻家庭编规定：夫妻双方共同承担对未成年子女抚养、教育和保护的义务（第1058条）；有负担能力的祖父母、外祖父母，对于父母已经死亡或者父母无力抚养的未成年孙子女、外孙子女，有抚养的义务（第1074条），与此前适用的婚姻法规定（第21条与28条）措辞稍有差别，但实质内容一致。

显然，依据民法典，夫妻都健在、有工作能力，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对孩子都没有抚养义务。故而，孩子奶奶李某有正当法律权利求偿照看孩子的对价。

照看小孩，如果看作李某给姚某夫妻提供了劳务，比照保姆与主家的关系，那她可以请求获得合理的劳务报酬。如果认为劳务合同关系不成立，那“无因管理”准合同关系就当成立，根据民法典规定，此时“可以请求受益人偿还因管理事务而支出的必要费用；管理人因管理事务受到损失的，可以请求受益人给予适当补偿”（第979条），照看小孩者必然要付出一个机会成本，即另谋高就的收入。

无独有偶。2021年时有一个热搜“夫妻离婚外婆获赔16万带娃费”。2010年苏某与丈夫李某在南京登记结婚。2014年8月，儿子出生并由外婆方某照料。2019年8月，俩人闹离婚。2020年12月，法院判决准予离婚，孩子由苏某抚养。2020年10月10日，方某将女儿女婿告上法庭，要求二人支付照看小孩的辛苦费，共计20余万元。法院认为，方某无义务带娃，且女婿李某承诺支付其每月三千元，判决李某支付总计16万多元带娃费。

对这两个案子，有人以有无承诺来解释判决的不同，其实是想多了。有无不重要，依据民法典，奶奶带孙子也好，外婆带外孙也好，要么成立劳务合同关系，要么成立“无因管理”准合同关系，都有法律求偿权。

也有人读出了“双标”。两个案件判决一对照，似乎很难否认“双标”的存在。不过，中国不是判例法国家，同案不同判理论上是不可避免的，但这只应该是量上的差别、同质程度上的差别，而不应该是异质性差别、迥然对立的差别。如果差异大到同案完全相反判决的程度，那至少可以表明：一些法官滥用了自由裁量权。

所以，这里的深层次问题是，作为大陆法系，司法判决理应成文法至上，法官当然可以容许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，但应该在成文法容许的框架内行使。如果无视甚至违反成文法感情用事、天马行空、自我放飞，这是对严肃法律的蔑视与践踏，也是对自由裁量权的滥用。严格遵守法条，显得不那么灵活，是合格的做法，让大家对判决结果有明确稳定的预期。

严格依据成文法的话，“夫妻离婚外婆获赔16万带娃费”，这个判决没有问题；但“女子离婚遭婆婆索要10万带孙费”不获支持，至少值得商榷。

更进一步，在核心小家庭、各方权利意识高涨的背景下，当婚姻双方都要明算账的时候，法律与司法就应该不偏不倚，公正地给各方算清账、算好账，而不是和稀泥或玩“双标”。

所谓“结婚登记”，从财产角度看，只是确立了婚姻存续期间的“夫妻共同财产制度”。其操作性含义是：离婚进行财产分割时，不管哪一方在婚姻存续期间创造财富多寡，每一方都可以分到一半。这一安排，对收入低或没收入从而承担了更多家务的一方，是一种补偿与保护。

不过，近年来，出现了一种司法实践，离婚分割财产时对全职家庭主妇/主夫进行“家务补偿”。不少人为此欢呼，还有人不解气，觉得补偿数额太小。

实际上“家务补偿”是这么操作的。假设一对夫妻，一位全职工作挣钱，另一位当全职家庭主妇/主夫，有共同财产100万。传统的分法是一人50万，全职在家被认为已经得到了“家务补偿”；现在的分法是一方得再拿出10万给另一方作为“家务补偿”，这是二次补偿了，最终全职工作者得40万，全职在家者得60万。

这种分法，看似让全职在家者得到了更大份额的补偿，但破坏了“夫妻共同财产”的内在逻辑，动摇了“夫妻共同财产制度”的根基。继续玩下去的话，双方都不断算各种细账，“夫妻共同财产制度”可能趋于瓦解。

而夫妻一方算“家务补偿”这种细账，锱铢必较、穷凶极恶，那奶奶与外婆参与进来，算她们帮小家庭照看孩子应得的“家务补偿”，实质上为自己的儿子或女儿争利益，也不难理解。在这个意义上，还是应当来好好思考一下“家务补偿”乃至婚姻的本质。

陈斌